上星期日的清晨一早,我被窗簾縫隙外偷溜進來搗蛋的初陽給暖醒,那天正好風和日麗,一掃日前既濕又冷的陰霾,實在是郊外踏青賞景的好時光。我輕聲喚著兀自酣睡中的枕邊人,若在往常,她總會被我的手指搔過一陣癢後,微笑著甦醒,或偶爾賴床不肯起來時,對我撒嬌似地甜膩討饒;只是今天,情況有些例外,不復往日記憶中該出現的恬馨畫面。
老婆背對著我,不管我恁地摳搔,就是對我全不理睬。根據以往經驗判斷,深知這必然是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才讓她如此相待,但我努力回想著昨天、前天、大前天,乃至任何蛛絲馬跡與細小環節,只可惜,我並不能獲得幸運之神的垂憫,而對我有任何一絲暗示,我找不出所以然來,就像摸不著丈二金剛的腦袋。
望著她側睡時一如冰山橫臥的背影,我突然機伶伶打了個寒顫,兩腳不自主地彈起冷琵琶,當此分際,老婆忽然一個泥牛翻身轉過背來,一雙深邃無底的眼睛冷冷瞪著我,一語不發的模樣,凜若寒霜,逼視得直讓我寒毛盡戴。好半晌,她那嬌豔欲滴的水嫩粉脣,如火山爆發般,迸出滾燙岩漿,她悻然怒道:「昨天晚上老娘早就該一腳把你踢下床,讓你抱那臺電腦睡去!你這個混蛋當初應該娶電腦當你老婆……」在她一連串滾瓜爛熟如珠連炮的咒罵聲中,她的眼淚竟出乎意料比她自己先不爭氣簌簌流下,繼而淚雨婆娑,哭得淚人兒似的,彷彿受盡天大委屈。而我呢?像個卅多歲還會尿床的小孩,被媽媽責罵,低垂著頭,孤零零枯坐在床邊,內心滿懷歉意,羞愧得無地自容。
在她的晶瑩剔透、閃爍發亮的淚光中,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我所犯下的罪行是:不該玩了一晚的電腦,而忽略冷落了少妻幼子──是的。老婆大人,我錯了。
我應該窩在沙發上,陪她看著「超級偶像」,一起關心這週末那個憨厚老實且喜把玩麥克風的阿嗄又獲得了什麼突破性的高分,一塊關心這禮拜哪個忘詞的倒楣鬼又將慘遭淘汰而哭得肝腸寸斷;我應該膩在她的膝下,跟她閒聊扯淡於李家的阿貓阿狗生了幾隻,聽她八婆八卦於隔壁老張與誰在床笫間又幹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只是,為什麼同樣是螢幕,竟有如此地天差地別、南轅北轍──她就不能乖乖地看她的電視,而我就不能靜靜地玩我的電腦?她為什麼非得強拉我去看無聊無趣的電視節目呢……?這番內心不滿的獨白,我自認是不可能有天大的勇氣,能夠睹著她的面,堂而皇之大聲宣洩出來。
想來也十分好笑,婚前我像隻蒼蠅黏她黏得要死,婚後,她反而自願當蒼蠅,什麼事都得黏著我,什麼事都得要我參一腳,是不是這樣才顯得像夫妻?想起前些日子老婆整理房間的時候,從櫃子底層無意間翻出一疊情書,她興奮地抽出其中一封,飛也似地跑來念給我聽。她以誇張腔調、噁心表情、滑稽動作,將調侃揶揄的本事發揮得歡暢盡情、淋漓盡致。實在不敢相信,我竟曾經寫過那麼肉麻兮兮、煽情惹火的鬼玩意,羞得我將它一把扯過來,亟欲撕碎撕爛它,以瀉心頭之愧。老婆一個箭步上前攔阻,就在雙方一陣拉扯、妳爭我奪之際,黏貼情書背後的小卡片,再受不了另類的打情罵俏,陡然落葉般飄落在地。我停下爭奪動作,低頭望著跟前那張燙金邊粉色底印有心心相印圖案的卡片,那上面寫著螞蟻大模糊的一行黑字,我彎腰將它拾起,握在掌心中。老婆要我攤開手心給她看,我笑著搖頭,卻把它收進上衣口袋裡──
「還給人家啦!人家要看啦!」老婆探手想拿回,我順勢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緊緊摟著她,擁吻情動……
「喂!別這樣哦!綺綺在旁邊看著我們吶!」
曾幾何時,兩情相悅的場面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今天這種局面,我凝視著她眼角風乾的淚痕,想著卡片上的那些字,想著卡片上的那些螞蟻大的字,那些螞蟻一轉瞬間竟動了起來,活生生地從卡片上跑了出來,一隻、兩隻、三隻,慢慢地……變成無數隻,牠們競相爬到我的身上,紛紛齧蝕著我的身軀四肢,我不斷揮舞雙手,扭動身體,企圖擺脫那些讓人怵目心驚、恐怖噁心的螞蟻,只是我愈有想掙脫的念頭,牠們愈是不肯輕易放過我,越聚越爬越多,越咬越叮越痛,最後痛得教我再受不了,我使勁大喊了一聲:啊!──
「七早八早的,你發什麼神經?鬼叫什麼東西!你自己不睡,我們母女還想睡呢!」老婆泥牛翻身轉過背來,冷冷瞪了我一眼。
窗外的初陽溫暖和煦,那天正好風和日麗,一掃日前既濕又冷的陰霾,實在是郊外踏青賞景的好時光。我邊擦拭額頭的冷汗,邊輕聲喚著老婆說:「起床,起床囉,我們去逛街看電影吧!今天天氣好得離譜。」
「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不是啦,我想多少贖點……」頓了一下,「罪」這個字,我沒說出口,總有點心虛。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哦,沒什麼啦。我是說以後會謄出多點時間來陪妳們母女,少碰『小老婆』。」想起她說「昨天晚上老娘早就該一腳把你踢下床,讓你抱那臺電腦睡去!你這個混蛋當初應該娶電腦當你老婆」的那段話,我就想笑,想報復捉弄她一下。
老婆一聽到「小老婆」三個字,她那嬌豔欲滴的水嫩粉脣,如火山爆發般,迸出滾燙岩漿,怒火燎原,叱道:「你說什麼?什麼小老婆?你給老娘說清楚!」
「不是啦,我是說我的電腦啦。」我笑答。
「電腦就電腦,說什麼小老婆什麼鬼的,無聊透頂。你什麼時候才能正經點?」
老婆當然聽不懂,而我自是不會賣弄唇舌,多加解釋。在伸懶腰的同時,我腦海中忽然又浮現那張卡片──「咦?奇怪?卡片上的字怎麼都不見了?」──正自納悶,突然間,心頭一怔,那些恐怖又噁心的螞蟻,一下子從四面八方爬了出來,不約而同爬向那張卡片,一隻、兩隻、三隻,漸漸地……排得整整齊齊,竟排出一行字,正是卡片上原本的那行黑字。我拉著老婆的手,看著她的眼睛,正經地說:「妳的過去,我來不及參與,但妳的未來,我絕不會再缺席了!」幽浮魅影速寫於201003222248
- Dec 07 Sun 2014 16:37
大老婆發怒了--高雄環球電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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