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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了。自信以為她會在我理性勸說下，取消刪除名下好友、關閉帳號──這突如其來，既不明所以而又不可理喻的謬行。

　　但顯然地，我踩了高蹺，高估了自己。我自以為是與胸有成竹並不能說服或扭轉一個女人無情冷酷的決絕，說走就走，絲毫不留半點商量餘地與轉圜空間。面對令人錯愕、不可思議的舉措，我除了莫名其妙，理不出半點頭緒外，也感到扼腕不捨。盡了力卻只能是徒勞無功的藉口，因我過分的自信與佯作負氣，而錯失與她互道珍重再見的最後機會，而今後每個凌晨的聊天室裡，將不再出現她的身影，也將永遠不再出現那隻我所熟悉的、可愛的史努比了……

　　我滿懷無奈嘔不出口，卻咳成了一縷長嘆，緩緩散逸在春寒料峭、細雨翻飛的子夜裡。　　

　　在臉書上認識「奶奶」，是兩個多月前某個偶然的機會，不同於多數人排斥陌生人的攀談搭訕，有個港妹，她的外向開朗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為了快速建立起兩人特有的情誼與關係，我用她的英文名字，替她取了個別名，喚作「咖啡姊姊」。有天她問我為何呼她為姊？我答說這是尊稱。她微慍不依，倒是說了反話：「你乾脆叫我祖母算了，這樣不是對我更尊敬嗎？」我笑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就這樣「假戲真做」下，她成了我口中的「奶奶」，而我順理成章成了她嘴裡的「乖孫」。然而，在公開的場合上，這種獨特又怪異無厘頭的互稱，終究引來了側目，甚至遭人指桑罵槐，她屢次說我們這樣會被別人誤會的，我笑說：「要是妳怕了，不然換個位置，妳當我乖孫，如何？」

　　與她在聊天室的閒聊話題，大半是圍繞在她的感情世界裡，她的愛情大概不是我這樣的凡夫俗子所能領悟的。她可以在不知對方的長相下，就可以愛對方愛得死去活來，我問她說如果對方長得像豬八戒怎辦？她說不在乎一個人的外表。愛情若是崇高到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田地，通常不是一廂情願昏了頭，便是一頭熱過了火，但顯然第一次網戀的失敗經驗，還不能讓她走回人間，當個凡人──她的網路戀人自從見過她的玉照後的那一刻起，就完全消聲匿跡，彷彿就此人間蒸發似的。可是她還是不死心，偏偏癡等了三個月，直到第二任戀人的出現，才又讓她破涕為笑，重拾歡顏。而那個時候，我才剛認識她。

　　我多次對她的愛情表達了自己愚見，我之所以不看好網路戀情的主要原因是，單在筆上談情說愛，寫訊息鴻雁傳書，這樣的感情基礎還是過於薄弱，過於片面，經不起現實的考驗，只要任何一丁點的嫌隙誤會，都可能因一時表達不當或解釋不清，便容易造成感情裂痕，出現難以修補的鴻溝，甚至鬧到分手，變成勞燕分飛的局面。網路只能當作初步相識的媒介，時機到了，最好還是約個時間，雙方出來見個面吃個飯，見過彼此的廬山真面目後，再考慮下一步發展的可能，就算兩人暫時天各一方，無法會面，但好歹也要看過幾張生活照吧。可是我的好祖母，面對我這免費愛情顧問的苦口婆心，僅當成馬耳東風，她回答：「他看過我的照片，只要不討厭嫌棄我就好了。」聽了她雲淡風輕的回答，我心頭卻感到一陣酸楚──是不是離適婚年齡愈久的熟女，愛情身價的折舊率也就愈大？對愛情的條件也就不再仔細苛求了呢？是不是得像肉攤上的豬肉任人隨意宰割？還是她渴望愛情的滋潤，對愛情的嚮往與憧憬已然越陷越深，到了迷失自我而無法自拔的地步？我無法逐一去證實我的臆測揣想，幸好，天佑「奶奶」，她第二任的網戀人見過她的相片後，總算不再上演失蹤記。

　　她是一位作風開朗大膽且頗為健談的女孩，所以才能公然與我胡言嬉鬧，打情罵俏，一來一往，一搭一唱，好似「鳳凰于飛枝頭而琴瑟和鳴樹下」。而我們開起玩笑的尺度有時也令人咋舌，讓人臉紅心跳。與她哈啦打屁，可以百無禁忌，毫無忌憚，不必小心翼翼於遣詞用字，更不用擔心口無遮攔引起不悅，只是我們各自心裡透徹明白，這些是無關情愛的，或許有些曖昧但不愚昧，風流卻不下流。我腦海突然閃過《笑傲江湖》，想起書中曲洋與劉正風兩人的情誼，也許我們之間就有一絲絲那種味道罷。她的外表雖活潑外向，有著熟女的灑脫開明、熱誠大方，但內心甚是孤單柔弱，因為容易對人掏心，付出真情，所以難免被傷得體無完膚，鱗傷遍體。

　　「我聽不到窗外大雨的滂沱，卻聽見熱淚潸然滑落的聲音；我聽不到咖啡杯砸地的碎落，卻聽見心碎很痛很痛的聲音……」這段文字描述是我寫來送給她的心情對照，怕再也沒機會交到她手上了。

　　天雷勾動地火的相見歡，如同一盆熊熊燒著的烈火，雖然竄燒迅速，焰火亮麗，一旦燃燒殆盡，冷卻速度，卻也疾如電閃。自從我的建議不被她採納後，我就逐漸淡出她的愛情半徑，慢慢不再過問她的感情世界，彼此雖還能保持著聯繫，但似乎已不再像往昔熱絡。我不想跟她的愛情一起去做無意義的冒險，我也不想隨她的愛情溫度計起伏變化而改變自己的恆溫。我早已預言盲目的愛情探險，最終結局將只是重蹈失敗的覆轍，為下次的失敗寫好伏筆罷了──只是，這一天的到來，比起上一次，提前了幾個月。

　　從她張貼在塗鴉牆上的內容物，隱約可看出一些端倪。不知道是她自己想通了呢，還是受了什麼人的「蠱惑煽動」？她終於開始對網戀人施加壓力，逼迫對方表白，「究竟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請放手，好聚好散」等等之類的，隨著施壓力道的漸次增強，口氣也逐漸變得嚴厲，「你究竟愛我不愛？不愛我就快分手！」幾天下來，步步進逼對方攤牌的結果，終於可把一直躲在幕簾背後默不吭聲的神秘男主角給逼上檯面，現出蹤跡，他像隻被惹毛的刺蝟，抖開全身尖刺，氣呼呼地做出反擊：「我等了妳整個晚上，結果妳只會說分手！我有說過要分手嗎？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得罪妳似的，妳們說要我怎麼做！」留言至此，戛然中止，中間還有一大串長長的留言，其間我也試圖安慰她，但我的幽默顯然不被她所接受，她把心中所有的怒氣，遷怒到其他無辜的臺灣人身上，她說：「你們臺灣人只會欺騙我（的感情），我再也不相信你們臺灣人，再也不與你們臺灣人做朋友，我有生之年將不會踏足你們臺灣任何一塊土地！」我本不想再回話，保持緘默，但一想起從前聊天的愉快時光，我總能逗樂她，我只希望她能冷靜下來，勇敢面對一切，於是我在留言上寫著：「我謹代表全臺灣二千三萬人，向妳致上最沉重的歉意。」結果咧，遭她一頓罵：「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嬉鬧取笑我，你真沒天良……」這是她頭一遭罵我，我想，這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了。

　　當天凌晨十二點多，我完成手邊工作後，上臉書閒逛，我罕見地發現她正在線上，更發現她正在做刪除名下所有好友的動作，我吃了一驚，急忙到聊天室找她，我問她：「為何這樣做，就算這樣做也無濟於事，又何苦來哉？」她說：「這裡沒有我可以留戀的地方了，我會把好友全刪了，然後關閉帳號。」我又問：「難道妳們分手了？」她回答：「沒有，他答應我要到珠海陪我玩幾天。」我又問：「那妳到底見過他本人沒有？」她答說：「見過照片了。」我說：「這就成了，那還幹嘛刪好友？」她說：「我都不玩了，還留著好友名單幹嘛？」我有點生氣說：「妳最好自己想清楚！」她說：「我想清楚了，所以才這樣做。」我氣沖沖說：「好吧！既然這是妳的選擇，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那就祝妳一切順利吧。」她說：「我不會再有第三次網戀了。」我憋著一肚子氣，不想再繼續跟她聊下去了，我說：「就這樣，８８１。」她回答我說：「很高興認識你，掰掰。」當她說完上面那句話後，我整個人氣到不行，立刻離開聊天室，馬上跳出臉書，拔掉網路，關了電腦。我躺到床上，還當她是鬧著玩的，我以為她只要生過氣後，隔天就會沒事的，總不至於連我也砍了吧！然而……

　　隔天清早，我到臉書上，找不到她的蹤影，發現她從我的好友名單上消失不見了，她不僅把我砍了，連帳號也真的停了，我實在不敢相信，她竟然做了這一切──她怎麼會捨得離開這裡？她是天天掛在這裡的啊。我在上班途中，回想著昨夜與她的談話內容，我發覺她似乎語帶玄機，對話充滿矛盾。既然她未與男友分手且男友也答應陪她到珠海玩幾天，那她又為什麼會說這裡不再值得留戀了，而非得大費周章刪好友關帳號？難道是她騙我，其實她與男友已分了手，只是怕我說中最後必然分手失戀的結果而遭到我的奚落取笑，或是心情低落不想與我胡纏，所以才杜造謊說與男友到珠海遊玩一事，甚至她根本也沒見過他的照片吧？而她又如何這麼有把握，這將會是她最後一次的網戀，而不再有第三次？還是她已徹底絕望，所以不再網戀了？

　　我的腦子打著許多問號，但隨著她翩翩然一去，這些疑問再也得不到真正的解答了。也許，這一切只是我犯了疑心病，胡思亂想而已。人生本來就有諸多疑問，在這些疑問中，又有多少最後能找到解答呢？或許，有些疑問最好別去知道答案，不知道的人永遠是幸福快樂的。

　　去者已矣。燕燕（我直到妳離去的前一刻，才從妳朋友的留言裡知道這是妳的小名），我要在這裡祝福妳：戀愛順利，萬事如意。如果有緣的話，我們還是會見面的，我衷心期盼著某年某月某日還能收到妳的訊息，聽到妳輕聲呼喚著我：「乖孫」，你好嗎？幽浮魅影速寫於201003102158.初校於201003111138